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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
2011-03-28 08: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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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个妃子,却勾搭了一个太监。皇上扮的假太监。

我假装不知道,跟他说肉麻话:

“我不在乎你身体的残缺,我只爱你灵魂的高尚。”

“等皇上那个老匹夫驾崩了,你再也不用伺候他了,我就跟你出宫过小日子去。”

他笑眯眯地说:“好啊。”

直到有一天,贵妃当着皇后、六宫嫔妃的面告状:

“煮香宫夏嫔,秽乱宫闱,与太监偷情!”

全场哗然。

贵妃指着我,“来人,把这贱人拖下去,乱棍打死!”

这时只听: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
一个身穿明黄袍服英俊翩翩的男人走进来,走到我面前时,脚步顿了一下。我不敢抬头看他,只听见他威严的声音:

“谁敢。”


1

“岁晚哥哥,我想出宫玩玩,不想在这牢狱里待着了。”

我勾着他的脖子,嘟着嘴,跟他撒娇。

沈岁晚看着我的嘴,目光炽热,轻轻地吻了一下,又一下。

我娇羞地低下头,他又勾起我的下巴,“再亲一下。”

哎哟,这皇帝还真会玩。也对,人家后宫佳丽三千,早都是老司机了。

“衔蝶,你的身份。现在不能出宫。”他依旧挑着我的下巴,温柔的目光在我脸上游走。

“那什么时候能出宫呢?”

他的唇凑到我耳边,“永远都不能。因为,你是皇上的女人。”

皇上的女人?哼。

说起这事我就恨。

两年前,我选秀入宫,封了美人,住在煮香宫。打那以后,就没见过皇上的影儿。

我能侥幸认出他,还是因为他左眼角的那颗红痣。

听我的好闺蜜妙嫔姐姐说,皇上长得可好了,特别是左眼角有一颗红痣,勾人呐。

他勾人勾他的,我只想走人。

“皇上那个老色批,多大岁数了,还要选秀。可怜我一个花季少女,就这么困死在深宫了!”

“不如,咱们联手把他给反了吧!”我越说越离谱。

沈岁晚却一直笑而不语,宠溺地看着我骂街。

不得不说,他装扮成太监,也好看得不行。

硬是把太监的衣服穿出了龙袍的气势。

“岁晚哥哥……”我摸着他的衣领,娇羞地说:“我从此就跟了你好不好?”

“哦?”沈晚岁挑眉。“衔蝶儿真的要嫁给一个太监?”

“只要能嫁给你,无论你是太监还是皇上,我都愿意。”

“那如果我不是太监,也不是皇上呢?”

嗯?这话问得很奇怪。我也没多想,狠狠亲他一口:

“那我就把你变成太监,或者变成皇上!

“真是我的小坏蛋。”沈岁晚大笑着把我搂入怀中。


2

近来,很奇怪。

我宫里收到的赏赐多了,份例加了,有品级的各宫尚宫和大太监都来嘘寒问暖了一圈。

鸟不拉屎狗不生蛋的地方,热闹起来了。

后宫没有秘密。各种阴谋论很快飞往四处。

有说什么夏美人的哥哥立了战功,皇上封赏他们一家;

有说夏衔蝶用了祖传媚术,把皇上勾得天旋地转。

可他们造这个谣时有没有想一下,皇上从未去过我那里,何来“勾得天旋地转”。

我坐在贵妃榻上,抚摸着丹蔻,欣赏着赏赐的珍宝,美滋滋地想:这是某人在讨我开心呢。

岁晚,万岁。嘻嘻。

接下来的宠爱更过分,直接给我晋了位份:夏嫔。

没有侍寝就晋位份,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。一下子搅乱了后宫的平静,甚至惊掉了苏老太妃的假牙。

和沈岁晚幽会时,我勾着他的脖子,噘着嘴,不太高兴的样子。

“衔蝶儿,当了嫔怎么还不高兴呢?”

“我不想当皇帝那个老色批的妃子,我想跟你在一起。”

他苦苦一笑,“我是……”

我捂住他的嘴:“不要老是想着自己的残缺。我不在乎你的残缺,我只爱你的灵魂!”

“等皇上那个老匹夫咽气了,你再也不用伺候他了,我就跟你出宫过小日子去。”

沈晚岁有些为难地看着我:“皇上他,今年二十六岁,每顿饭能吃半斤米,一斤牛肉,喝一坛子酒。这样的皇上,你觉得他何时才能咽气呢?”

“那我就诅咒他吃饭噎死。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沈岁晚大笑,“你真是……”

真是太有反骨了。


3

我由于晋升了嫔位,就有一些活动需要参加。

我很讨厌这些活动,要见很多人,可我记不住他们的脸,万一惹到哪个大主儿,我这小嫔嫔就要死翘翘。

果然,说翘翘,翘翘到。

我们依次给皇后行过礼后,高贵妃突然发难:

“皇后娘娘,臣妾要状告夏嫔夏衔蝶,秽乱宫闱,与太监偷情!”

与,太,监,偷,情。

这五个字,太劲爆。

全场愣住。

高贵妃顺势指着我,“来人,把这贱人拖下去,乱棍打死!”

这时只听外面通报: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
一个身穿明黄袍服英俊翩翩的男人走进来,走到我面前时,脚步顿了一下。我不敢抬头看他,只听见他威严的声音:

“谁敢。”

他坐上主座,喝了一口茶,慢条斯理地说:“是谁有那么大权力,要把朕的妃嫔乱棍打死?”

我跪在最后排的角落里,仰视前方坐在高高龙椅上的皇帝。

距离很远,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。

但我怎么觉得,他不是沈岁晚呢?他看上去比沈岁晚老成一些,声音也更低沉,说话更慢……

但是,他眼角的红痣又那么鲜明,我这么远的位置都能看到。

高贵妃说:“前日傍晚,臣妾的婢女小圆路过御花园,听到有男女碎语,她以假山为掩护,凑上去一看,竟然……竟然竟然发现这浪荡的夏嫔竟然在亲吻一个太监。”

她太激动了,一句话说了四个“竟然”。

众妃顿时露出恶心的表情,有的妃子还像模像样地干呕了两下。

“小圆,你看清那太监的长相了吗?”皇后温和地问。

小圆答:“当时天暗,我没看清他的长相。”

“既然天暗,你怎么确信那人是夏嫔呢?”

我感激地望向皇后,哎呀这真是个善良的姐姐。

皇上甩着手里的念珠,对高贵妃道:“上次你刚整完娴妃,把她搞得人不人鬼不鬼,现在又瞄上了一个小小的嫔,真是唯恐天下不乱!”

高贵妃万万没想到,本想搞死我,小丑却成了她自己。

“皇上,皇上饶命!”她跪下,抓着皇上的靴子苦苦哀求,“臣妾,臣妾一时犯蠢……”

她抖如筛糠,说话都不利索了。

被吓成这样,主要是因为这个皇上太可怕。

虐杀嫔妃,家常便饭。全家抄斩,家常便饭。诛人九族,全家便饭。

导致后宫妃子和前朝大臣吃家常便饭都觉得是最后一顿。

“没事了,高贵妃起来吧,下次要注意。”

高贵妃如蒙大赦,被人搀扶着走回座位。

我觉得她这次干得没毛病,我确实和“太监”亲热了,是死罪。

只是,谁能想到那个太监是皇上?吼吼吼哈哈哈。

从始至终,皇帝没有望我这里看一眼,也没让我为自己辩白一句。我猜他是怕抵挡不住我的眼神勾引,当场穿帮。


4

“岁晚,今天我见到皇上了耶。”我勾着沈岁晚的脖子,特开心。

沈岁晚捏捏我的小脸,“你进宫两年了,第一次得见龙颜,看清他长什么样没?”

“没有啊。”我噘着嘴,“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,我跪着不敢抬头。我的座位离他特别远,也就看清他有一个脑袋两只手。原来,皇上和普通人一样啊。”

沈岁晚忍俊不禁,“皇上也是人,天子什么的都是狗屁说法,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?”

他这话把我吓一跳。他倒是挺有想法,自己想把自己推翻。

“今天他替你解了围,那你还讨厌他么?还咒他早死么?”沈岁晚意味深长地问我。

“威武不能屈!继续保持讨厌,继续咒他早死!”我大义凛然。

“那还想出宫吗?”

“想!永远不停地想!”

“那我有一个办法,能帮你出宫。”

“啊,什么好办法?怎么不早说?”

沈岁晚指指自己的脸颊,意思是让我亲一口。

我吧唧一口,唇上的胭脂给他脸上印了个大红印。

沈岁晚满意地点点头。凑到我耳边道:

“方法就是侍寝。”

我无声狂笑。皇帝陛下,你想睡我,就直接上呗。还要让我自己为了侍寝去勾引他,满足他无聊的情趣……

“宫里的规矩,新妃第一次侍寝后,可以回娘家待半天。”

“是么?”我疑惑,“我怎么没听说有这条规矩?”

“刚刚制定的。”

“哦!”

我摸摸脑袋,为难了:“岁晚哥哥,我侍寝了,就对不起你了。我不想做对不起你的事。你还是想想办法把我带出宫吧好不好?”

他笑道:“只有侍寝才能出宫。去勾引皇上吧,乖。”

皇上你个老色批,我心说,花样还挺多。


5

我该怎么勾引他呢?他身为皇上的时候,我根本见不着他。

苦思冥想了好几天,机会终于来了。

皇宫的中秋家宴。

届时,皇帝一大家子都要聚在一起吃难吃的五仁月饼,看无聊的歌舞表演。

这次,我作为嫔,终于收到了宴会邀请。

为了足够吸引皇上的注意,我专门穿了一件红色襦裙,配着绿色丝带,很吸睛。

虽然这样会惹别的妃嫔不愉快,但我的目标很明确:给皇上侍寝,然后出宫。其他人,爱谁谁。

宴会开始了。

我的座位比往年靠前了一些,我能很清晰地看清皇上。

皇上,就是坐在金色龙椅上,穿着明黄色龙袍,头戴金冠的那个男人。

虽然我认不出他的脸,但我能感受到此时他的,与沈岁晚非常不同。

皇帝的他,威严,冷漠,高傲。

而我的沈公公,坏坏的,痞痞的,可爱又温柔。

一个人居然能有这样迥异不同的两面。

好了,观察完毕,我准备去勾引他了。

我站起身,端着酒杯,迈着纤纤碎步,走向他。

可能是我红配绿能量太大,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高贵妃更是满眼杀气。

皇上则面无表情,看不出对我感兴趣。

我走到御前,低着头给他敬酒。他叫我抬头。

我羞涩地抬起头,迎上了一双深沉老辣的眼睛。

他的右眼角,有一颗血红血红的痣。

这痣长在他作为皇帝的脸上显得格外邪恶,长在他作为太监的脸上却是格外魅惑。

“夏嫔进宫几年了?”他公事公办地问。

“禀陛下,两年了。”

“两年了?”皇上扭头看着太监胡宝,“绿头牌里,朕从没见过她的名字。”

胡宝慌了,他使劲看贵妃娘娘,希望她能给他解围。

我猜这就是贵妃做的手脚。

我还是前几天从沈岁晚嘴里听说的,每次宫中选秀,贵妃都会挑出几个长相最出众的入选秀女,指使敬事房撤掉她们的牌子。

所以我长这么天仙却一直不受宠的原因,就是贵妃把我的绿头牌撤去了,皇上根本想不起来有我这号人。


6

高贵妃端坐如钟,目不斜视。

又是人畜无害的皇后出来解围:“胡宝,今儿就把夏嫔的牌子加上吧。”说完看向皇帝,眼里的意思是今晚你可以睡这小美人了。

这皇后真是个大善人。我愿她长命百岁阿弥陀佛。

我谢过皇上皇后,就准备退下。趁别人不注意,我对着皇上吐了一下舌头。

皇上皱起眉,一副“居然有人敢对着朕吐舌头”的表情。

哎?没撩到?

不应该啊。沈岁晚最喜欢看我吐舌头的样子了。

“站住。”一个高亢的女声响起。

始终没作声的高贵妃,突然开始她的表演了。

我心里一阵恐慌。

她忍着那么久不作声,不刁难我,就是要一击必中吧。

我给皇上使了个眼神,意思是“你不管管?”

皇上回我一个眼神:“你说什么?”

算了,我还是自己迎战吧。

只听高贵妃说:“夏嫔,你这身红配绿,不错啊。”

“嘿嘿,是,够土。”我不想惹麻烦。

“本宫看你这红色,不大对劲啊,那么艳,是正红吧?”

她这话什么意思?你管我穿正红还是歪红?

“你来宫里这么久了,这点规矩都不知道?这正红色,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穿的颜色,你在这么重要的场合,穿这样一身僭越的衣服,狐媚惑主,其心可诛!”

我打了个寒战。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就给我扣上了?宫斗果然凶险。

我该怎么办呢?我瞅了一眼皇上,他低头喝茶,神情淡漠。

沈岁晚,我日你老母。

我今天要栽在这了!你都不帮我?那么多次亲吻,白给你亲了。

我深吸一口气,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我人生中的第一场宫斗才刚刚开始,以后还要斗几十年,想想就很……

很兴奋啊。

这时,我注意到高贵妃身上的一个细节。哎?我有救了。

我微微一笑,对高贵妃说:“红色分为,绛,赤,朱,丹,红,茜,彤,赭。其中,朱为正红色,显生气、显贵气。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,实为丹色,也就是朱砂色,较正红色略显淡。所以,我没有僭越。”

“而您!”我趁高贵妃还没转过弯来,指着她高声道:“您头上那朵大红花,才是真正的朱色。您在这样重要的场合,佩戴朱色大牡丹,僭越的人,恐怕是您吧!”

全场鸦雀无声。皇后赞许地看着我。看来敢和高贵妃直面刚的人,我是史上第一个。

我继续进击:“您若不信,把宫里织造司的人叫来一看便知。”

高贵妃彻底懵了,“那,你怎么知道这些的?”

我朝她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:“我家里,就是开染坊的。”

“贵妃,把你头上的花摘了。”皇上终于发话了。

高贵妃一脸屈辱,摘下了红花,长发倾泻而下。

“淡秋,你本就生得艳丽,不披红挂绿也很好看。”皇上安慰贵妃。

他又转头吩咐胡宝:“今晚不翻牌子了,朕去贵妃宫里。”

……

所以我的侍寝呢?泡汤了?

高贵妃跟着皇上离开时,给我投来不屑的一瞥。

我明明斗赢了,却输得彻彻底底。

沈岁晚啊沈岁晚,你玩弄我的感情!

我失魂落魄走出宫殿,撞上了皇后娘娘。

她替我理一理鬓发,“你今天很勇敢。”

“谢娘娘,我,我很傻。”

“不,你赢了。你已经给皇上留下了深刻印象。他今天去贵妃那里,是为了给她留点面子,她协理后宫,位同副后,不能在众人面前丢脸啊。”

哦?是这样吗?我感觉没那么心碎了。

辞别皇后,准备离开。

承宇殿门口有一道高高的台阶,一个人突然急匆匆跑上来,撞了我一下。

我失去平衡,啊啊啊叫着往后倒去,眼看就要滚下台阶。

那人及时拉住了我。

与他当面对视的一眼,我呆住了。

这个男子,头戴玉冠,身穿紫袍,眉目如画,唇红齿白。

这些都不是吸引我的地方。

吸引我的是他的左眼角,长着一颗红痣!

我有点乱了,他是谁?

他朝我微微欠身,“小王遇迟,见过小主。”

“岁晚,是你吗?”我轻声问。

他不明就里,带着疑惑打量我,又急匆匆走了。

回煮香宫路上,宫女拌饭告诉我:“主儿,那是离王殿下,皇上的同母弟弟。据说是因为他叫遇迟,所以每次爱迟到,这次宴会都结束了他才来,哈哈哈。”

我对拌饭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感兴趣。我想着他眼角的红痣,心里十分不安。


7

我有一个秘密。

我是个脸盲,娘胎里带出来的怪病。

从小到大,我认不出任何一个人的脸。

严重到六亲不认的地步。

小时候我偷跑进城玩,被一个女人抓住。我哭着喊着救命啊救命啊,最后那女人被当成人贩子扭送县衙。

县官一审,发现她竟然是我亲娘。

从那以后,我试着通过人的声音、衣着、仪态来分辨对方是谁。

娘送我进宫前,嘱咐我:“整个后宫,只有一个男人,你只需要记住他。他很好记,穿着龙袍,你一看就明白。”

可谁能想到,这皇上玩得花,太监的衣裳他也穿着瞎溜达。

这一下,我根本没法认出谁是皇上,谁是太监。

还好,我记住了,脸上有一颗红痣的人,就是皇上。

所以当我看见一个脸上有红痣、穿着太监衣裳的男人在御花园里溜达时,我就料定,他是皇上。

寂寞了两年,也该轮到我享用一下皇上了。

于是,我不走寻常路,主动去勾搭这个“小太监”。从他的反应看,他觉得这个游戏很刺激,愿意跟我继续表演下去。

一切进展顺利。等沈岁晚彻底沉溺于这个游戏,爱上我的古灵精怪和野性难驯,我就会成为宫里最受宠的女人。

可是,谁能想到,我今天又碰到了一个眼角有痣的男人!

那个离王,年纪、高矮胖瘦都和皇上差不多,就连说话声音都很像。

要不是拌饭告诉我他是离王,我差一点就以为是皇上换了身衣服又回来了。

这下子,我开始强烈怀疑,我勾搭到的沈岁晚,究竟是皇上,还是离王?!

勾到皇上,谢天谢地。

但若勾到的是离王……啊啊啊!!!

我慌慌张张回到煮香宫,屏退宫人,自己静一会儿。

我得把事情前前后后捋一遍——

我初见沈岁晚,是在九个月前的御花园。

那天立冬,天很冷,御花园里没别人。只有他一个人,穿着深蓝色的太监服饰,站在湖边。

我被他颀长优雅的身姿吸引,走上前问道:“你是哪个宫的太监,在这干什么?”

“我在等下雪。”他回过头,对我微微一笑。

他右眼角那颗朱砂红的痣,把我惊了一跳。

他是皇上!

但我很快平静下来,装作什么也没发现。

我说:“我也在等下雪。我们一起等吧。”

“好啊。但如果等不到怎么办?”

“那就一直等,谁也不能走。”

“哈哈,挺有意思的游戏。”

那天,等了两个时辰,终于下雪了。

我的嘴唇冻得发紫,哆哆嗦嗦地问他:“明天还来吗?”

“明天来等晴天。”

“好。”

就这样,我俩玩起了游戏。每天约好在御花园等一样东西,比如,等有雪来,等有风来,等有鸟来,等有人来……

等着等着,这个游戏就成了我俩对彼此的等待。

我等待他亲吻我。他等待我投入他的怀抱。

沈岁晚温柔,聪明,有情调,懂得怎么哄我开心。

就算他是一个真太监,我恐怕也要为他沦陷。


8

但我不能就此认输,我不能让他以为我被他吃定了。

男人不就是这样么,越不好控制的女人,他们越是欲罢不能。越容易得到的女人,他们越不珍惜。贱。

于是,我开始表现出对自由的向往。

我告诉他,我想出宫。言下之意就是自由比爱情更重要。

果然,他开始给我做思想工作。

一会儿说我是皇上的女人,永远不能出宫。

一会儿又让我想办法侍寝,这样就能出宫了。

当他说到我可以侍寝时,我简直快要笑出声。

哈哈,他忍不住了,他憋不住了,他想和我睡了。

这个皇帝,八成被我拿捏了。

就在我胸有成竹的时候,事情给我来了一个急转弯。

我居然碰到了第二个眼角有红痣的男人!

一瞬间,我搞不清沈岁晚究竟是谁扮演的。

如果是皇上扮演的,可皇上在宴会上对我冷漠疏离、毫不上心,看不懂我的小表情,又是怎么回事?

而离王遇迟……在撞我的那一下,熟稔地拉住我的手,彬彬有礼地跟我道歉,倒更像沈岁晚的风格。

从前我从未怀疑过,沈岁晚是皇上。我可以使出一切手段,哄他开心,陪他玩游戏,让他喜欢上我。

直到离王的出现,让我困惑而恐惧。

老天,不要,千万不要是离王!

明晚,我要再试他一试。

前几天我和沈岁晚约好的,八月十六晚上在御花园,等十六的月亮。

这天晚上,我依旧穿着那身红配绿,花枝招展地站在御花园里。

这个御花园,虽然叫御花园,其实跟废花园差不多。常年无人打理,也鲜有人来。因为,它不吉利。

据说,先帝的宠妃就是在这个花园里被烧死的。那一夜,满城都能看到冲天的火光。那时我刚五岁,我娘亲抱着我,在院子里看着那半边天色被烧成朱砂红。

大火以后,这里简单地修葺了一下,就荒废了。

而这里,也成了我和沈岁晚幽会的绝佳地点。

就是不知怎么被高贵妃的宫女看到了。不过,以前我不怕被看到,正好可以逼沈岁晚亮出皇帝身份,我也好顺水推舟地承宠。

可现在我很担心被人看到,万一他是离王呢?

我在等待的时候格外焦躁。

“衔蝶儿!”沈岁晚脚步匆匆地赶来,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

“为什么来晚?有什么事吗?”

他被我突然一问,愣了一下。

“哦……是主子让我往各宫里送些月饼。”

“岁晚哥哥,我一直没问你。”我望着圆月,“你的主子,是谁呀?”

沈岁晚沉默片刻,问我:“你真想知道?”

以前我跟他说过,不想知道他的主子是谁。怕以后见了他主子,尴尬。

可今天,我必须逼出他的身份来。

“嗨,有啥不可说的,我们关系都这样了,我特别想对你了解更深一些。”

“是高贵妃。”

“啥?”我扭头望向他,“你说是谁?”

“我的主子,是高贵妃。”他平静地说。

却给我整得不平静了。

是谁不好,他偏说是高贵妃?

他淡淡地观赏我的惊愕,“我知道高贵妃不喜欢你,但你放心,我不会帮她害你。”

“嗨,你当然不会害我啦。”我笑着摆摆手,“哎你看你看,这月亮好圆……”

这个沈岁晚,真是不一般。我本想逼出他的真实身份,却被他反将一军,搞得浑身不自在。


9

之后一连几天,我都没有再去御花园。

我是真的怕了。他是皇上,我也怕。他不是皇上,我也怕。

直到某一天,拌饭给我捎来一张字条,说是在宫门上夹着的。

字条上写着:等雪来。

是他,沈岁晚。

我们第一次见面,他说他在等雪。

等雪来,意思就是等我来。

他在等我。

我咬咬牙,今晚去见一面吧,躲是躲不掉的。

晚上,我穿着一身淡粉色裙子,来到御花园。

沈岁晚早已等候在湖边。他负手而立,风吹起衣袂,翩翩郎君,惊鸿一瞥。

这一刻,心里对他的渴望和思念,盖过了对他的恐惧。

我还怕什么呢?两年的深宫生活那么无趣,而他,沈岁晚,是我黑白生活里唯一一抹红色。

我笑着朝他飞奔过去,像飞蛾扑火一样,扑进了他的怀里。

他把我整个儿抱起转圈圈。我俩笑得是那么畅快淋漓。

这一刻,我发现,我是爱他的。

“衔蝶儿几天不来,我好想你。”他把我搂在怀里不肯放手,“还以为你真变成蝴蝶,飞出宫去了。”

我靠在他胸膛,听着他砰砰的心跳,“我要真出宫,也要跟你一起,我俩飞到天涯海角,再也不回来。”

“衔蝶儿,这些日子,我认真想了想。”他捋着我的长发,“如果你愿意出宫,我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……带你走。”

话音落,几只喜鹊乍起,呱呱叫着飞向天空。

而我,慌了。

我感觉,他可能……真的不是皇上。

皇上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宫妃放弃至高权力,为了自由和爱情远走高飞。

从古至今,无一例外。

但王爷可以。

本朝的王爷,很多都在外地封藩国。出入来去,潇洒自如。

见我没反应,沈岁晚放开我,看着我的眼睛,“怎么,你不愿意?”

“没有没有,我很愿意,我只是……一时有点突然。”我尽量掩饰自己的恐慌,“对我来说,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。我也不一定要出宫的,你在哪,我就在哪。”

“我迟早也要离开这里的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如果真的能带上你,此生何幸啊。”

我跟他待了一会儿,借口身子不舒服,就要离开。

“那你快回去吧,衔蝶儿,你穿得太薄了。不过,这身粉红你穿着真漂亮,娇嫩欲滴。”

我臭美地转了一圈,“你没看过我穿正红色吧?那才惊艳呢。可惜入了宫以后,我再没穿过。”

“为何不穿?”

“因为穿不得啊。”

“为何穿不得?”他疑惑,“我的衔蝶儿,穿得了正红。”

我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
他不是皇上。

那天,我当着他的面,说了何为红,何为正红,为何高贵妃不能饰正红。

如果他在场,今天就不会问我为何穿不得正红这样的问题。

他应该是那个迟到而错过宴会的离王。

我像个受惊的蝴蝶一样仓皇而逃。


10

整个春天,我窝在宫里不出门。

曾经跟沈岁晚相约,要一起等春天,一起等花开,一起等蝴蝶翩跹而来。

我失约了无数次,不知他还是否坚定地等在那里。

没有了他的日子,深宫寂寥,能把人熬死。

无数次,一个小人儿在我脑中吵吵:“出宫吧,为了自由和爱情,出宫吧!”

我一巴掌把那个小人儿拍扁。

可过一会儿,他又冒出来,告诉我,要“随心而动”。

随心而动?我的心,想去哪?

我想了一整个春天,终于想明白了。

春末,天儿热了,我出关。

我来到御花园,湖边很清凉。

沈岁晚不会在这时候来的。

我期待见到他,又不期待见到他。

正准备走,有人攥住我的胳膊,我正要喊救命,那人捂住我的嘴,在我耳边说:

“是我,是我,岁晚,别怕。”

我转身看到他那双因红痣而更含情的眸子,这才松了口气。

“我等你等了一整个春天。”他无奈地,“以为你已经变成蝴蝶,飞出宫阙了。”

我的眼眶蓦然湿润,我说:“我没有飞走,我只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,现在做好了。”

“是什么决定?”

“决定跟你走,你带我出宫,我们去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。”

“好!”他喜出望外,紧紧抱了我一下,“我早已经准备好了,你跟我来。”

他牵着我的手,我提着裙摆,在艳阳天下,旁若无人地飞奔。

准确点,是私奔。

可是……

越奔,我越觉得不对劲。

沈岁晚心思缜密,做事不可能这么莽撞。

我这么久都没露面,为何今天一出来,他就已经做好准备要带我出宫了?

我不跑了,站着不动。

他回头,“怎么了?"

“你是谁?”

“我是沈岁晚啊。”

我挣脱他的手,往后退。“你再说一次假话,我就跳湖。”

他愣了一下,摇摇头,无奈地笑了,向我微微欠身:

“小王遇迟,见过小主。”

中秋夜宴那天,他在承庆殿阶下冲撞了我,就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
所以。

沈岁晚是离王,确定了。

”你,还会跟我走吗?“他小心翼翼地问我。

我不说话。

他继续逼近,“衔蝶,我虽然不是皇帝,但我也能带给你吃穿不愁的生活,更何况,还有自由。”

我摇摇头,“你骗我。”

“我没骗你。”

“你不是离王,你也不是皇上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你眼角的痣,画得太淡,太假了。你的声音,虽然很像了,但也不一样。”

他愣了一下,目光立刻冷了下来。我下意识转头就跑,却只感到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,我失去知觉。


11

不知过了多久醒来,后脑勺闷疼闷疼的,眼前模模糊糊的,什么都看不清。

突然,冰水兜头浇下,我一个激灵,清醒了。

我发现,我躺在承庆宫的地砖上,周围是凶神恶煞的侍卫。

太后、皇上、皇后、贵妃以及各宫妃嫔,齐聚一堂了。

我想起上次高贵妃污蔑我和太监偷情,被皇上皇后怼了回去。

这次,太后在场,看来我凶多吉少。

可是,我只是个平民出身的小嫔妃,人畜无害的,要想处死我,两个太监就能搞定,至于这么大张旗鼓么?

这时,我发现,跪在我身边的,还有一个人。

他二十五六岁,身穿太监的服侍,头发有些凌乱,但掩不住他欺霜赛雪的容颜,还有眼角那颗朱砂红的痣。

虽然认不出他的脸,但我能断定,他是真离王。

“夏衔蝶,你可认罪?”高贵妃发话了。

“我有什么罪?”

“你和离王私奔,被大内侍卫截下。你们顽抗不从,侍卫就把你们打晕了。”

我使劲回忆,事情明明不是这样。

真相是,有人假扮沈岁晚,说自己是离王,然后就要拉着我私奔。

我不肯,他就打晕了我。

那个假扮沈岁晚的人,八成是高贵妃派来的。

我望向一旁的离王。

他头上有血迹,表情迷茫,也没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反应过来。

我猜,他应该也被人袭击打晕,换上太监服饰,抬到这承庆殿来。

我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
我深吸一口气,高声说道:“我承认,我是私奔了。但与我私奔那人,是高贵妃您宫中的太监沈岁晚,而不是离王。”

一片哗然,大家窃窃私语。

太后一脸怒容,眼神如刀想要把我捅死。

而皇上,斜倚在龙椅上,懒懒地喝着茶,一言不发。

“胡说!”高贵妃站起来,“第一,本宫宫里没有叫沈岁晚的太监。第二,刚才你和离王在御花园拉拉扯扯,多少侍卫都看到了,还有什么可狡辩的?”

我闭上眼。我无可狡辩。

高贵妃肯定已经知道了我的死穴——脸盲。

所以她可以派一个身材年纪酷似离王的人来假扮沈岁晚,把我和王爷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。

我不知道我和她有什么过节,也许是王爷跟她之间的事,我只是被当作了棋子。

我看了一眼离王,我们曾经的时光在脑中走马灯地转。那时我们各怀心思,但现在回想起来,只有快乐和美好。

还有遗憾。

冥冥中有感应似的,离王转过头望向我,眼里满是歉疚和怜惜。

我朝他笑了笑。没事的,这算啥。

我对皇上磕了个头,又对太后和皇后磕了个头。

“罪妇夏衔蝶,现如实交代。我确与太监有私情,秽乱宫闱。后来怕事情败露,想逃出皇宫,于是就请王爷帮忙。”

众人愣住,包括离王。太后不耐烦道:“怎么又来一个新说辞?”

“王爷为何要帮你这个忙?”高贵妃质问。

“我的娘是王爷的奶娘。”

“光是一个奶娘,就能劳动离王大驾?”高贵妃问。

“因为,我们手上握了些王爷的把柄。”

我说完这话,皇上抬头,瞟了我一眼。

“什么把柄?”高贵妃问。

“我不知道,只有我娘知道。”

“你娘呢?”

“死了。”

“你个贱蹄子!耍我呢?”高贵妃指着我怒骂。

“禀皇上,禀太后,那些把柄跟今天的事没有关系。今天的事很简单,就是我意图威胁王爷送我出宫。”

我使劲磕头,嗑得地砖砰砰砰响。“一切都是我的错,要杀就杀我吧!”

“夏嫔……”离王按捺不住,想冲过来阻止我,却被身后的侍卫按住。

那么多人,只有他担忧我。

“遇迟,迟儿啊……”一个老妇的声音传进大殿,及时转移了离王的注意力。

苏老太妃被人搀扶着,哭哭啼啼地闯进来。

除了太后,所有人都站起来。

苏老太妃是高祖朝的德妃,活了八十多岁,熬死了两任皇帝。她的亲孙子,就是离王遇迟。

“我的迟儿,这是怎么了,为什么跪在这,你头上怎么还有血?”苏老太妃吓得假牙都掉了。

她扑到离王面前,哭着说:“又是那个高淡秋想搞事情对不对?她就看不得后宫有一天安宁!”

高贵妃脸色不佳。

离王安慰祖母:“祖母,没事的,一点误会,说清楚就好了。”

“那现在说清楚了吗?”苏老太妃冲着皇上问话,一点也不客气。

“说清楚了。”皇上放下茶盏,“这些事与离王无关,请离王陪着老太妃先行离场吧,我们这边还要做一些善后。”

“走吧,孙儿啊,走吧!”老太妃把离王扯起来。

离王深深看了我一眼,扶着老祖母走了。

他那一眼,是满满的绝望。

他知道,他帮不了我,救不了我。若是坐实了王爷与妃嫔偷情,那我和他都会死得很惨,甚至苏老太妃也会被连累。

他必须先从这场局里脱身,日后才能救我。

我是信他的,我会扛住接下来的一切。

苏老太妃和离王走后,一直当隐形人的皇后突然发话:“光是夏嫔交待了也不行啊,要找出那个跟她偷情的太监,叫什么来着?沈岁晚?要把他找出来,口供一致,才能结案,不能冤枉一个好人,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。”

“那么,沈岁晚在哪里?我宫里可没这号人。”高贵妃抢着说。

叫来司礼局的一查,发现根本没有沈岁晚这个人。

“夏嫔,你仔细描述一下,那个沈岁晚长什么样!”太后不耐烦了。

“嗯……嗯他……八尺身长,皮肤白,长得一个鼻子两个眼,挺好看的。”我只能说到这里了,我根本认不出人与人的长相有什么区别,总不能说他眼角有颗红痣吧。

我望向皇上。他眼角的痣,血红血红的。

皇上注意到我在看他,放下手里的串珠,说道:

“众人都退下,朕来审夏嫔。”

“皇上,这……我们可以帮您……”高贵妃连忙道。

皇上一个眼锋过去,她闭嘴了,默默行了个礼,退下。

所有人都默默退下。

大家都不是傻子。给皇帝戴绿帽子这事,知道得越少越好。

很快,偌大的承庆殿只剩我和皇上。

“起来吧,别跪了,膝盖该痛了。”皇上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温和。

我扶着膝盖站起来,低着头。

“你还站在那干什么,到朕身边来。”

我不动。我怕他。

“还等什么呢?等雪来?”他问我。

我蓦然抬起头。

等雪来。

这是我和沈岁晚之间的暗号。

皇上怎么会知道?

“若不是在等雪来……”他继续道,“那就是等风来,等鸟来,等人来?”

我,我,我……

这,这,这……

沈岁晚竟然是,是,是皇上?

我顿时血冲上头,受伤的脑袋骤痛,接着眼前一黑……


12

等我醒来,竟是躺在龙床上。

那个眼角有红痣的男人,正在亲吻我。

这么近这么近的距离,我看着他的痣。

血红血红的。

以前觉得很诱惑,现在只感到恐惧。

“衔蝶儿,你在害怕么?”他温柔地,幽幽地说。

“没,我不怕。”

“你怕。”

“我只是……第一次见到你身为皇上的样子,有些不知所措。”

“那你想要朕宠幸你吗?”他貌似很动情。

“皇上恕罪,我想问一个大胆的问题。”

“问吧,不恕罪。”

“沈岁晚,你是真太监么?”

“哈哈哈,试试不就知道了。”

……

天黑了,宫人点起了芙蓉水晶灯。朦胧柔和的灯光掩映着黄色帷幔,高贵而浪漫。

皇上起身,撩开床帏,披了一件丝缎长袍,走到窗边。

推开窗扇,一阵凉风灌入。

他说:“今天,等什么?回答对了,朕就给你一个机会,一个活命的机会。”

我蜷缩在床上,还沉浸在刚才的激情中,说不出是欣喜,还是失落。

欣喜的是,我应该不会死了。

失落的是,为何我心底还有点期待沈岁晚是离王。

我心不在焉地说:“等暴风雨。”

话音刚落,天边一道闪电,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,大雨倾盆。

竟真的等来了暴风雨。

“真灵啊。”皇上望着大雨:“那么,衔蝶儿,你愿意活命吗?”

“衔蝶愿意。”

“好。朕告诉你一个活命的方法。”

“我洗耳恭听。”

“你去指认离王。”

我惊呆,“为什么,我为什么要指认他?我没有和他行不轨之事,沈岁晚不是您么,皇上?”

“不是让你指认这个,朕要你指认的,是另一件事。”

他向我招招手,“过来,衔蝶儿,朕悄悄给你说。”

……

第二天,我当朝指认,十四年前,离王纵火烧了御花园,致先帝宠爱的宁妃被烧死。

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,是因为我的娘是离王的奶妈。

我并没有和太监通奸。是离王为了彻底封存这个秘密,要把我灭口,找了一个太监骗我出宫。

我说这些的时候,离王就跪在殿下。他低着头,脊背却挺得笔直。

我知道,我的指认,会要了离王的命。

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。

皇上让我在他和离王之间选择。他说如果我选择了离王,他会放我俩远走高飞。

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神,和眼角魅惑的红痣,笃定地说:“我选择岁晚,我选择万岁。”

皇上满意地笑了。

整夜,我一直没合眼。我不断对自己说:“夏衔蝶,除了皇上,你没得选。”

选择离王,我们全死。选择皇上,我能独活。

且,皇上许我一辈子荣华富贵。


13

永毅五年这一年的夏末,发生了很多事。

离王被剥夺爵位,放逐到千里之外的北漠,永生不得入京。其子女贬为庶人。

八十岁的苏老太妃气得中风偏瘫。

出身高贵的高贵妃被废黜。

出身低下的夏衔蝶成了贵妃。

秋天,御花园重修。立冬之日,皇上将修好的花园送给我,作为当年初见的礼物。

我和他初遇那天,正是立冬,我们一起等雪,最后大雪纷飞。

当时我郁郁不得志,孤独无处诉,与沈岁晚的相遇,让我对生活有了一些期待。

最早只期待他能陪我说说话儿,后来心思越来越多,想争宠,想要荣华富贵。

我第一次亲吻沈岁晚的时候,心里下了很大赌注。

他可能会恼羞成怒,因为在他看来,我不知道他是皇帝却还勾引他。

但他没有生气。反倒羞涩了一下,然后动情地抱住我。

我能感觉出来,他那时的情感是真实的。

他一直不亮明自己的身份,也许是珍惜我们在御花园那段宁馨美好的时光。

我时不时问自己,我还爱他吗?

答案是:爱,我也只能爱他。

我凑上前,轻轻吻了一下他眼角的痣。

他睁开眼,长睫弯弯,目光迷离。

“衔蝶儿,朕再睡会儿啊……昨晚闹得狠了。”

我憋着笑。皇上他真是那方面最强的“太监”。

我懒懒起身,走到窗前,推开窗扇,外面银装素裹。

“下雪了,皇上!下雪了!”我开心地喊道。

这时,我看到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院子,踩坏了洁白无瑕的雪地。

不一会儿,拌饭走进来,跟我说:“是皇后宫里的小六子,皇后娘娘生了急病,想向皇上求一味回魂丹。”

我坐在床边,在皇上耳侧轻语了几句。

皇上睁开眼,默默良久,忽然问我:“衔蝶儿,你喜欢穿正红色吗?”

我忽然意会,意味深长地说:“臣妾喜欢是喜欢,只可惜,这世上没有正红色的蝴蝶。”

皇上握住我冰凉的手,轻轻揉搓,“是啊,这世上没有正红色的蝴蝶,但却有正红色的凤凰。朕可以让你变成凤凰。”

最终,皇后也没能等来皇上的回魂丹,撑到傍晚,薨了。

国丧未结束,我就被册封为皇后。

册封大典上,我穿着正红色的朝服,一步一步走向龙座上的帝王。

突然,我想起很久以前,“沈岁晚”跟我说的那句话:“为何穿不得正红?我的衔蝶儿,穿得了正红。”

当时吓坏了我,以为他是离王而非皇上。现在才知,他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:“你也可以成为皇后,只要朕愿意。”

终于,我得到了,我进宫之初想要的东西:六宫之主,荣华富贵。

皇上也实现了他的目的:除掉离王,为皇位扫清威胁。

也是做了皇后之后,我慢慢了解了一些陈年秘辛。

皇上名遇早,离王名遇迟,先皇只有这两个儿子,都是宁妃所生。

宁妃是一个绝美的女人,她的左眼角长着一颗红痣。

生完遇迟之后,宁妃身体不太好,遇迟被送给了苏太妃抚养。

苏太妃不喜欢“狐媚惑主”的宁妃,天天在遇迟耳边说她的坏话,渐渐长大的遇迟,对母亲生出了恨意。

遇迟十岁那年,京城的雨水特别少。从立夏开始,接连四十多天没下雨,御花园的池塘都干涸了。

某天午后,宁妃在御花园的树林里乘凉,碰到了自己的小儿子遇迟。

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,御花园莫名燃起了大火,从午后一直烧到深夜。

宁妃死了,她的宫女太监都死了,只有遇迟钻进池塘里的坑洞,侥幸活了下来。

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,唯一在那场火灾中生还的遇迟也失忆了。失去了爱妃的先帝身体每况愈下,三年后驾崩。

大皇子遇早继位。

遇早还算个好皇帝,励精图治,夙兴夜寐。除了扮成太监勾搭自己的嫔妃以外,他没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。

唯一的问题是,登基十年,没有儿女。

毕竟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的,没有儿子怎么行。

而离王遇迟,已经有了一儿一女。

如果遇早继续生不出孩子,他的皇位,就不稳固了。

我也终于明白,为何皇上要大费周章把离王除掉。


14

来年春天,又是五年一度的大选秀女。

我坐在主位上,看着那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儿,姹紫嫣红,娇艳欲滴,像极了当年的我。不知,她们哪一个,会被那个眼角有红痣的男人看中。

书上说,男人眼角有红痣,多情,薄幸,寡义。

我这身正红,又能穿多久?

从选秀殿出来,我去了宝坤宫,苏老太妃的住所。

老太妃瘫在床上,白发纷乱,身体消瘦,散发着难闻的味道。

看来,宫人们把她照顾得并不周到。

我当即罚了宝坤宫所有宫人去辛者库做苦工,又从我宫里调来了十个得力宫人,叮嘱他们好好伺候太妃。

我忙完这一圈,太妃终于说话了:

“以前从没注意过你,一个不受宠的小美人儿。”她咳嗽两声,“现在,竟也是皇后了。”

我回敬她:“以前我也没注意到您,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奶奶。其实,是个狠角色。”

“呵呵呵……”老太妃笑了,露出光秃秃的牙床,“本宫怎么狠了?”

“我只能猜一猜。也许,只有您知道宁妃是怎么死的。也许,也只有您知道皇上为何没有子女。”

老太妃收了笑容,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我。

我说:“宁妃的死已成过去,让它永久埋葬吧。但皇上没有子女这件事,得尽快解决一下。”

老太妃别过头,不说话。

我握住她干枯的手,情真意切地说:“老太妃,北漠苦寒,离王在北漠能活几年,全仰仗您呢。”

老太妃猛地转过头,怒视着我,“你想干什么?”

我托着腮:“我还没想好。反正办法挺多的。”

老太妃恨恨看了我良久,终是长吁一口气,“是本宫做的。”

从她口中,我知道了皇上没有子女的原因。

每当有嫔妃得宠,苏老太妃就会对她们下绝育药。那药药性极猛,吃过一两次的嫔妃就会终身不孕。

听了这话,我呆住了。

“本宫没有对你下药。”苏老太妃叹了口气,语气忽然变得哀然:“夏衔蝶,你最不该害的人,就是遇迟。”

岂不意味着,我可能也……

我蒙了,“我不懂,您什么意思。”

苏老太妃冷笑一声,不说话了。

“您说啊!什么意思!”

看我足够着急和慌乱了,苏老太妃这才说:“遇迟曾经跟我说过,祖母,宫里有一个美人,她叫夏衔蝶。孙儿希望她好好的,您能照拂她吗?”

“那时你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美人,皇上都认不到你,我孙儿却突然跑来,求我照拂你。我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,但我孙儿看中的,定是个好姑娘吧。可惜,他看走眼啦。”

我愣怔半晌,问道:“那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
“两年前……”苏老太妃眯着眼回忆,“头天立冬,下了特别大的雪,我孙儿很晚才跑到我宫里取暖。奇怪,他穿了一身太监的衣服。”

我扶着额头,闭上眼。

那天,应该是我第一次在御花园遇到沈岁晚。

我第一次遇见的沈岁晚,与我一起等雪来的沈岁晚,竟然真的是离王,不是皇上。

那后来的沈岁晚,到底是谁?

我脊背发凉。

苏老太妃说:“你走吧,我该说的都说了。祝你早生贵子,巩固后位。还有,我那绝育药,你想要药方么?”

我皱眉,“我要药方干什么?”

问完这句话,我立即懂了。低声说:“那求您给个药方。”

老太妃冷冷一笑,目光通透,像看穿了我。

走之前,我又回头,对她说:“多谢您的照拂,我会让宫人尽心照顾您。离王那边,我也会尽力保他平安。我夏衔蝶,说到做到。”

老太妃摆摆手,不再多言。


15

一个月后,我诊出了喜脉。

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道喜脉。

皇上大喜,大赦天下。

十月怀胎,我诞下龙子。

他们都说小皇子漂亮极了,我却只注意到孩子的眼角有一颗红痣。

看来,我这辈子,要被红痣纠缠到死。

皇子百日,承庆宫举办了盛大的晚宴。宴会快结束,我出来透气,正准备下台阶,却有一人跑上来,差点把我撞倒。

幸而他及时拉住了我。

我与他对视了一眼,他的脸在我眼里很陌生,可他的眼角,有一颗非常眼熟的红痣。

朱砂色的红痣。

电光火石间,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件困扰我许久,但很关键的问题。

那人没有道歉没有行礼,呆愣望着我片刻,匆匆离去。

“哈哈,遇迟王爷又迟到啦。”拌饭笑嘻嘻地说。

“你说什么?他是离王?”我错愕。

“是啊,您认不出他了?”

“他不是流放北漠了么,怎么回来了?”

“哎呀皇后娘娘您真是一孕傻三年。您怀上龙子的时候,皇上就大赦天下了,离王也被赦免了呀。”

听到这个消息,我心里莫名地开心。之前他护我,我却害他。现在因着我生下龙子,他得到赦免,有了儿子的皇帝也不会把他视为眼中钉了。算是赎了我对他的罪过。

我慢慢走下台阶,无意识地,脑中闪过一道灵光。

王爷的痣,是朱砂红。

皇上的痣,是血红血红的。

正常人不会注意到这两种红的差别,但我,染坊老板家的女儿,对颜色极其敏感。

我站在宫墙上,让冷风猛吹我的头,醒掉今天的酒,才好想清楚乱七八糟的事。

我不擅识人脸庞,却记忆超群,对每个细节都能信手拈来。

每一次与沈岁晚见面,他眼角的红痣,我敢确定,是血红色,就跟当今皇上一样。

唯有一次,他的痣,是朱砂红。

就是我和沈岁晚初遇的那天。

想到这,我忽然笑出声。

初遇那天,真的是离王在与我等雪来……

后来所遇的沈岁晚,眼角皆为血红痣,皇上眼角的血红痣。

我浑浑噩噩地走下城墙,顺着狭长的宫道摇摇晃晃地走。一边走着,嘴里迷迷糊糊唱着:

皇上名遇早,

王爷名遇迟。

我遇王爷早,

却遇皇帝迟。

……

我醒来时,看见的是皇上那颗血红血红的痣。

“沈岁晚……”我下意识地呼唤。

他的眉目瞬间温软,把我冰凉的手裹进他的掌心。“衔蝶儿,我在这,我在这。”

“沈岁晚,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么?我此生只爱你一人……”我一醉了简直要命,说的都是些要命的话。

我注意到皇上的目光飘忽了一下,紧握着我的手也松了。

紧接着,他又认真地盯着我,紧紧握住我的手,说:

“沈岁晚同意了,他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。但有一个条件。”

“什么条件?”

“你再也不要让沈岁晚带你出宫去寻找自由。”

我笑了笑,我那出宫找自由纯粹是借口,当时就是为了吊住皇上胃口才这么说的。

一个养尊处优的后宫嫔妃,跑到外面去讨生计,受尽贫穷的折磨,对自由有再大的热爱最后也要耗没了。

“曾有那么一刻,朕想带着你离开。”皇上忽然又说,“带你远走高飞,自由翱翔。可你的反应让朕明白过来,你真正喜欢的不是自由,而是权力。如果朕没有权力了,也就会失去你。”

终究是被他看穿了啊。我想。

“别怕,朕喜欢你这样的女人,天真烂漫,聪明务实,又狠辣决绝。”

他俯身吻我,他的唇湿软,清凉,解渴。

我勾着他的脖子,“还要。”

他笑了,抬起我的下巴,狠狠地吻住我,把我推倒……


16

我躺在他的臂弯,手指在他胸前写字。他说:“这次,怀个女儿吧?”

我说:“才不要,刚生完一个,还得休养几年。”

“那可由不得你。谁叫你把苏老太婆的断胎丸都送给新嫔妃吃了呢?她们生不了,那就只有你来生,朕喜欢多子多福,你要给朕多多地生……”他在我耳边说着,又翻身到我身上。

我这才明白过来。我做了什么,他都知道。他原谅了我,却给我判了刑罚。

生育刑。

我将耗费自己毕生精血,为他生养出一个个眼角染着红痣的孩子。

而我,将不会再有自由。

我总算明白了他那句话的含义:“你不能再出宫寻找自由。”

意思就是,当我沦为王朝的生育工具,自由于我,已经太远。

就算宫门敞开,放我出去。我挺着大肚子的残废一般的身体,也不敢迈出半步。

我被他锁死了。而且是我自己上的锁。

又是一个立冬,钦天监说今日有雪。

我裹着厚重的貂裘,蹒跚着出了门。

连续生子,我气血虚亏,大夏天都要烤炭火,冬天更难熬。

今天,我忍着严寒出门,是想去一个地方。

走进御花园,绕过重修的雕栏和松柏,只见一个人站在湖边。

他穿着黑色的亲王袍服,尊贵而低调。

听到我的脚步,他转过身来,眼角的朱砂红痣因着笑意更显灵动。“皇后娘娘,小王遇迟见过娘娘。”

我眼睛瞥向别处,淡淡说:“沈岁晚,今天,你就再当一次沈岁晚吧。”

他一愣,沉默很久,忽而振作,笑道:“那就猜一猜,今日,等什么来?”

“且慢。”我说,“这次,要加赌注。”

“哦?赌什么?”

“输的人要为赢的人做一件事,不可推脱。”

“好。”他也爽快。

游戏开始。我说:“等雪来。”

他歪着脑袋看我:“这么确定?”

那当然,钦天监熬了三天三夜帮我测的,测不准就革职。

我问他:“你等什么来?”

他说:“我已经等到了。”

我明白了。

他在等我来。

他确信我会在立冬这天来。

我也确实来了。

他赢了。

我说:“说吧,你要我为你做什么?”

“帮我好好照顾老太妃,也好好照顾你自己。”

我就知道他会提这类不痛不痒的要求,遇迟啊遇迟。

突然,睫毛上挂了一点冰晶,我抬头看天,阴霾滚滚,雪粒纷飞。

下雪了。我赢了。

“王爷,看来,老天爷要让你帮我做一件事。”

“不敢推辞,皇后请讲。”

我没有立即说。我想到,很久以前,我求着沈岁晚带我出宫,说过这样一句话:

“不如,咱们联手把他给反了吧!”

当时的沈岁晚,就是当朝皇帝,却笑而不语,宠溺地看着我。

因为他知道,我是瞎闹腾开玩笑。

“不如,咱们联手把他给反了吧!”这次,我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。

离王愕然,之后是长久的沉默。

“你不反,你和你的儿女永远是他的威胁。你不反,老太妃就那么痛苦地耗着。你不反,迟早要被斩草除根。最后,对我来说最重要的,你不反,我永远要承受这生育之苦。”

我生了第二个孩子后,还没出月子,皇上就想让我怀第三胎。他后宫佳丽三千,也不是所有人都吃过断胎丸,为何偏偏可着我的肚子糟蹋?

我终于想明白,皇上此人,猜疑心重,报复心强,他爱我又恨我,他爱我的聪明美丽,恨我的“水性杨花”——竟然勾引一个“太监”!虽然那个叫沈岁晚的太监就是他自己。

这样变态而矛盾的心理,在我成为他的皇后之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——让我一直生孩子,看上去是恩宠,实则是惩罚,从此我被他困得死死的,无法挣脱。

这样不要命地生孩子,我荣华富贵享用不了几年,就该死了。

看来,不是我的,我终究得不到。那就掀桌子吧!

我从怀中掏出一个黄布包裹着的东西,塞到离王手中。

“这是我从皇上寝宫偷来的虎符,可调动京城两万禁军。今晚,皇上会带着新入选的秀女去温泉行宫,那时候是你动手的最佳时机。”

离王看着手中明黄色的包裹,目光深沉。

“今晚,你会在哪里?”他低声问我。

“我会带着一儿一女待在煮香宫。你们不要来打扰我就好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祝王爷顺利。”我忽然想,以前我跟沈岁晚开玩笑时说,他不是皇帝我就要让他当皇帝。现在冥冥中又应验了。

我正要走,他拉住我的手,“你到底爱谁?爱过我吗?

一下子,把我问住了。

我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沈岁晚。沈岁晚是皇上,那我爱的就是皇上。沈岁晚是王爷,那我爱的就是王爷。

可我发现,沈岁晚是皇上和王爷的结合体。

我轻声答道:”我最爱的,是等雪来的那一天,我和他,那么干净,那么开心。“

那时,我心思明净。那时,他心无挂碍。两个最轻盈的灵魂碰到了一起,如洁白的雪花,自由地飞洒。


17

尾声。

立冬,大雪。

皇帝遇早在温泉行宫与秀女寻欢作乐时,离王带着一万禁军攻入皇宫,另外一万禁军控制了温泉行宫下山的要道。

一个安静的夜晚过去。宫人推开殿门,风夹杂着雪花吹进来。

银装素裹的世界,安静而素白。

我牵着儿子,抱着女儿,一步步,往承庆殿走。

路上安静极了,一个人都没有,看不见血迹和厮杀的痕迹,一夜大雪把所有痕迹都掩埋了。

走进承庆殿,只见高高的龙座上,他一身黄色龙袍,手持宝剑,稳坐如钟。

我茫然,他是谁?

经过这一夜,能坐在承庆殿龙椅上的人,要么是遇早,要么是遇迟。

可我……认不出来。

我继续靠近他,试探着:“皇……上?您可还好?”

够近了,我可以看清他眼角痣的颜色了——朱砂色为王,血红色为皇……

等等,他的眼角被利器划伤,深深的伤口盖住了红痣!

这下完蛋,我彻底没法辨认他了。

他朝我招手:“衔蝶,把孩子放下,你过来。”

他让我坐在他腿上。他与我头靠头,很安静。

可我的心,砰砰砰地跳。

我怕他下一刻就要了我的命。

许久,他问我:“选个地方吧,想去哪?”

我了然,回答:“给我一匹马,一些钱,一柄宝剑,我想走遍天涯。”

“好吧,山高水长,一别两宽。再见。”

“不复相见。”

……

直到离开京城,我都不知道现在皇位上坐的是谁。

没有传出天下易主的消息,似乎遇早还是皇帝。

可一晚上的逼宫,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。

也许,遇迟成功登顶,杀了遇早。听闻他容貌酷似遇早,完全可以李代桃僵,以遇早的身份继续当皇帝。

但知道他秘密的人,都不能留。

名义上给我自由,实际是把我放逐。

我临走前在宫里留下的眼线也探知一些消息:阖宫嫔妃宫人尽皆就戮,只有夏皇后和一双儿女,还有偏瘫的苏老太妃活了下来。

这些都与我无关了。我催着马离开京城。

以后,我的生活不再是深宫大院,而是北方的大漠,南方的水泽,东边的大海,西境的落日。

只是偶尔,我会唱一首自己编的小歌:

“皇上名遇早,

王爷名遇迟。

我遇王爷早,

却遇皇上迟。”

……

总之,永毅年间发生了太多事,奇事、诡事,而没有一件事,史官敢记入史册。

著此小文,以铭记哉。

(正文完)


番外

她的唇像清晨的花瓣,湿润,沁凉,柔软,馨香。

他吻了又吻,都觉不够。

少女含糊地喃喃:“岁晚……我喘不过气了,岁晚……”

等他吻够了她,就把她杀掉。他心想。

这个“红杏出墙”的小骚货,水性杨花,连太监都勾引,若是传出去,他帝王的脸面往哪搁。

可他忘了,她正在勾引的“太监”就是他自己。

他愈恨她的浪荡,她愈令他欲罢不能。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膳后换上太监衣服,鬼鬼祟祟地跑到御花园,等她来。

这种时候,他暂时忘掉了自己的身份,像一个情窦初开的臭小子,追求邻家含苞未放的女儿。

她很野。是他见过最野的女人。前一刻她还把他弄得燥热无比,下一刻说出的话就让他想掐死她。

“皇上那个老色批,多大岁数了,还要选秀。可怜我一个花季少女,就这么困死在深宫了!”

“不如,咱们联手把他给反了吧!”

他摸着她的脖子,又细又软,嫩滑嫩滑,他只要稍一用力,就能把它掐断。

他却低下头,在她的脖子上印下一串吻。

真是又让人讨厌,又让人喜欢的女人。

他后宫佳丽无数,能记在脑子里的只有皇后、高贵妃和娴妃,还有几个姿色出众的嫔。他却不知,在深深的后宫里,还藏着这样一个尤物。

这还得拜离王所赐。

立冬那天,是生母宁妃的七十岁诞辰。遇早心情不佳,带了几个贴身随从,在宫里遛弯。

走着走着,就走到了母亲去世的地方——御花园。

他听到里面似有说话声,便让随从原地等候,他自己走进去看。

却见遇迟穿着太监的衣服,和一个漂亮的宫女肩并肩站在湖边,聊得不亦乐乎。

“真够可以,玩女人玩到宫里来了。”遇早心说。

本想转身离开,却听那宫女说:“我不想做皇帝的女人,我想出宫去。”

嘿……遇早心说,原来她不是宫女,是朕的妃嫔?

他站在假山后,二人没有看见他。他们说的话尽皆传入他耳中。

遇早觉得这样听墙根挺猥琐,可他就是忍不住。

最后,她问他:

“明天还来吗?”

“明天来等晴天。”

“好。”

当晚,遇早回到承庆殿,拟了一道旨意,派离王去南方调粮,务必明早就出发。

又写了一道密旨:煮香宫夏美人,赐死。

正准备把密旨交给太监,想了想,又收回,借蜡烛的火烧了。

第二天,他早早等在湖边。他穿了一件常服,看不出身份。他怕把她吓住。女人在他面前,都是小心翼翼、极尽讨好,他觉得无聊。

她来了,像个开心的小兔子向他扑来。

等等,换了个人,她居然没有发现?

这女人,是个傻子吗?

经过他的观察,他发现了,她不是傻子,她只是认不出人脸。

他猜测,她是通过他眼角的红痣来认出他。

可笑的是,另一个人也有同样的红痣。

渐渐地,他很享受沈岁晚这个身份。沈岁晚与她是平等的,就能享受到她的轻松恣意、她的娇嗔活泼、她的古灵精怪。

这样的女人,才是女人嘛。

可是,渐渐地,他不满足于当她的沈岁晚了。

他想睡她。

她身上的一切让他痴迷,也让他憎恨。

因为这一切是给太监沈岁晚的,不是给他这个皇帝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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